的鼻涕舔得一滴不剩。“是咸的咧。”

哥哥津津有味地咂着嘴。

爸爸妈妈已经饿死了。家里唯一的大人是婆婆,老眼昏花的婆婆看着这坨“白面”像见了救星。她嘱咐一群半大的孩子们赶紧锁门。现在镇上的人都饿掉了理智。人吃人的事都屡见不鲜,要是叫他们晓得这家人私藏了白面,还不上门来抢。

婆婆给几个娃说,“先忍忍,半夜再说,我先把柴火准备好,半夜奶奶给你们烙白面馍,把你们叫醒了吃。”

几个娃早早上了炕,昏睡到了半夜,不待婆婆叫,自己早早就饿醒了,一排齐坐在炕头,个个张着涎水横泗的嘴,像一群急吼吼的狼崽子。

婆婆见状吓了一跳,赶紧蹑手蹑脚地生火。这宝贝白面倒也奇怪,烙了半天也烙不出期待的香喷喷的焦黄。

几个娃早等不急了,跳下炕撕下一块就往嘴里放。豆豆最小,好不容易挤到锅前,撕下一块急急塞进嘴里,嘴巴里顿时燎出几个水泡,他忙不迭地吐了出来。姐姐马上跪下来把他吐出来的糊糊舔下肚去--一家人都顾不上礼让了。

婆婆就是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奇怪的嗝,突然栽倒在地,豆豆弯下腰去摇婆婆的间隙,几个大些的娃已经把那烙不焦的饼给撕扯光了。豆豆一口都没吃上。看着几个哥哥姐姐意犹未尽的模样,豆豆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豆豆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拣了一条命。他昏睡到晌午醒来的时候,发现地上除了婆婆的尸首,还有打着滚呻吟辗转的哥哥姐姐,个个肚子鼓得像个球。

豆豆在牲口棚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把沤烂了的麸子,就着口凉水吞了下去。等他转身进屋时,哥哥姐姐已经不叫唤了。肚子鼓得老高,硬邦邦的,身子直挺挺地僵在地上。豆豆以为他们是被昨天的白面饼给撑着了。

豆豆不知道他们昨天烙的不是白面饼,是观音土。他只知道再不出门寻点吃的,自己就要跟着爷爷奶奶去了。

他艰难地走出家门,来到寸草不生的地里,已经有好几个半大的娃趴在地头上翻寻着。豆豆这天的运气不错。

他挖到了一个花生粒大的地瓜梢子,一根半干的萝卜秧。待他吃下这些后,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。眼前金星乱窜,双腿颤颤巍巍,力气像被魔鬼偷了去。

他只得爬了,爬着寻找吃的,爬着寻找生的希望只到爬不动,匍匐在地上,静静死去。

芦苇

与此同时,距离集镇遥远的芦苇荡里,凌云舒正在和儿子凌云志打铁。他们的脚边已经放了一堆打制好的铁器:犁铧,铁锨,斧头,锄头

凌云志这一年十二岁,喉结刚刚成了型,柔软的绒毛在嘴角细密地铺上一圈,身上鼓胀起了初具规模的肌肉,肌肉里渗出汗来,流淌在古铜色肌肤上,在炉火映衬下,泛出耀眼的光芒。

凌云志的娘锦棠在一旁的厢房里包捆东西,顺便把几张烙饼和水袋裹在了行李里。

“行头都打点好了,”锦棠拍拍炉室的门。门内穿来“哧哧”的铁器淬火声。“你俩明日早些出门,早早卖光了,多换些粮食回来。”

这是曲曲折折隐匿在芦苇荡里的凌铁匠一家。方圆百里的燕丘芦苇荡,除了这家人,再无人烟。

每半年,这家人出一次远门,到集镇上卖掉铁器,换回半年的口粮。每次出门,都关系着全家接下来半年的生计,因此这远行显得隆重而盛大。

天色还未亮,就得先行水路,轻舟长蒿,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左划右弋。凌云志总是记不清这一段水路。转到陆地,他就有了明晰的记忆,可以从容地推着载满铁器的小车,跟在父亲身后轻快地走了。他喜欢出门。每半年一次的出门,都像他的节日一样。集镇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,令他眼花缭乱。父亲在整个行程却一直十分机警用他的话说就是,“尽量别和外人打交道早卖完了,快兑好粮食,早回家”话是这么说,每次回家前他总要偷偷捎些鲜亮的衣裳头绳什么的给锦棠。凌云志虽然才十二岁,心里却明白着呢。每次从集镇上返回家,隔壁房里发出的声响,他还不晓得父母是在做啥子事哦

还是睡过了。打这一年初春开始,凌云志的睡性就大得很。有时半夜会从目眩神迷的梦中惊醒,重重叠叠的灼热烧遍全身后,方觉下面湿漉漉的。

这是少年一生都逃不脱的生理觉醒。

这天娘喊了他一次,他应了两声,一个自己在督促自己:“快点起来,跟爹到镇上去”另一个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陷进了那个未尽的绵软的梦里。

锦棠不耐烦拍着门进来了,浅笑一声,又出去推推凌云舒的肩:“娃搭帐篷了咧。”

凌云舒进门便望见壮观的一幕,他笑着踹了儿子一脚:“在梦啥咧”

一路都是好风光。芦苇是上天给予这一家人的恩赐。这恩赐密集成片,浩淼似海。

深秋时节,无边无际的芦苇长成一片汪洋。秋风苍凉,阳光很旺,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,黝黑大地上绵延着一片片广袤的芦苇之海。柔软蓬松的芦苇垂在纤细的茎杆上,垂出一种近乎性感的姿态。白色的芦絮随风漫溢,不时撞到耳朵和眼皮上,撩拨得少年心里痒酥酥的。

小舟在一个隐蔽的渡口泊住,凌云舒把船系牢了,父子二人把推车从船上推下来,开始了愉悦轻快的陆地行走。

这样的旅途中,凌云舒有时会给儿子讲述一些往事。无非是江湖恩怨,倦鸟归途。渐渐地,在凌云志心中,描绘出了父母的传奇和自己的身世。

父母原是江湖中人,在有了他后,就开始隐居在这片芦苇荡里。他自小跟着父母习武。一家人都使长斧。

据说抓周时,他撇开刀枪戟钺,一把握住长斧的长柄就不肯松手。这令父母欣喜若狂。以后的岁月见证了他对长斧的由衷喜爱。长斧挥舞起来虎虎生风。长斧劈砍起来飙悍凛厉。长斧交接起来火星四溅。这才是爷们该用的兵器。他在集镇上看见一些背着刀剑,一脸深沉穿城而过的侠士。他瞧不起他们的装腔势。那不是老爷们该用的架势。

游历大荒荒火之卷34

荒城

怪异的事在距离集镇还远远时就发生了。十二岁的凌云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踩碎了路中间一个干枯的头颅。是人的头颅。他哪里见过这玩意儿。真真骇得灵魂出窍。

父亲瞪他一眼:“男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跟婆姨似的大惊小怪”凌云志噤了口。心神甫定的他差点又大叫起来,这一回他及时把惊恐咽了下去。他转眼看着父亲,父亲也明显骇了片刻尸体。全是尸体。路边的沟壑里,层层叠叠,不绝于目,空气中充满令人呕的发酵的腥臭味。

“快走快走,当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
凌云舒催促儿子。车轱辘的响声急促起来。

三个月前,镇上还人来人往,热闹得很。才半年的光景,整个集镇突然就呈现出一种奄奄一息的模样,是天光将暮未暮的荒凉。镇上的人要么慢走,要么在地上艰难地爬着,更多的人则面无表情地靠着光秃秃的树木、房屋、墙壁,仿佛行走着的这对父子不存在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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